城門外，五十裏的盡頭，朝左拐再走三十裏，就是整個寧家王朝的陵園。

陵園很大，最雄偉的那一座，就是高皇帝之墓碑。

高後站在墓前，靜靜的望著墓碑上的刻文。

和其他人不一樣，高皇帝墓碑上的刻文是他生前親自寫的。

一個人在活著的時候就給自己寫好碑文，這種事大部分人都做不出來也不能理解，但是高皇帝不但做了，還做的理直氣壯。

“我寧某人這一生從布衣到擁有整個天下，是上天給了我機會，所以如今我將死，自然也要由我自己親手寫自己的碑文。”

高皇帝的豪言壯志就算到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如雷貫耳，高後嘴角帶上淡淡的笑容，眼底甚至生出一絲光芒。

這個她愛過，這一生唯一愛過的男人啊，她愛的就是這個男人從來張揚不羈的個性和從來不覺得自己會輸的自信，這樣的自信讓人陶醉，這樣的能力讓她沈迷。

為了這樣的男人，她這一生吃了不少的苦，誰知道當天下安定百姓富足以後，他卻對別的女人展開笑容，這讓她崩潰，讓她明白她對他的愛是生命的全部，但是他對她卻不是。

高皇帝曾經對她說，他說周英，我的眼裏從來都不止一個人，我的眼裏從來都看著天下，所以你願意跟著我就要接受我這一點，我的身邊從來都不會只有你一個女人。

她一開始是痛苦的，後來卻漸漸體會了他的空虛，這樣一個熱烈的男人內心其實是空虛的，他雖然擁有了天下卻不能不親自謀劃，將一個個幫助他打天下的人除去。

因為這些人會威脅他的江山，威脅他的正統，這些人就不能再和他做朋友。

她愛他，所以她體會了他的痛苦，她接過了他手中的屠刀，幫著他除去了心腹大患。那是她第一次體會權利的好處，體會擁有權利是什麽滋味。

這個滋味讓她在接下來的生命中尋找到了生存的意義，也讓她明白自己身後的周家只有在絕對的權利下才能真正成為百年望族。

“可是現在呢？現在不一樣只是一場空罷了？”

高後說道，嘴角苦笑明顯，她伸手在碑上摸了摸。

“我有多少年沒有來看你了？好像很多年了吧，這些年我做到了答應你的事，我連丞相的人選都是按照你吩咐任命的。”

高後說道，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註意到身後款款而來的秦小姐。

“是，也許我是做了很多錯事，也許我是做了很多在旁人看來無法理解的事，但是我終究幫你守住了這個江山，我只不過是想在守住江山的時候趁機守住我們周家，這有錯嗎？”

這自然沒有錯，只是用錯了方法，而一旦一步錯就沒有回頭的機會，周家在她一開始錯誤的判斷之下，註定最後會走向覆滅的道路。

秦小姐在高後的身邊站住，望著面前高皇帝的陵墓百感交集。

這個男人，曾經是他上輩子一直希望了解的男人，她希望這個男人能夠和秦籍化幹戈為玉帛，能夠一起為天下蒼生考慮，用更和平的方式解決問題。

但是她失敗了，她沒有看透這個男人，順帶也沒有看透這個男人身邊的女人，還有那一群聚集在他身邊的名臣將相，所以最後她失敗了，她失敗的徹底。

成王敗寇，這句話在這裏真的不為過。

寧某人啊，我陸青沒想到，還會有機會來看你啊！

秦小姐在心中默念道。

而且我沒想到，既然是以秦嫃嫃的身份來看你啊！

高後轉過身，瞧著秦小姐，眼底滿是嘲弄。

“看見自己的殺父仇人是什麽感覺？”

秦小姐笑了笑，說起殺父仇人，秦嫃嫃最應該恨的人是高後，而她現在替秦嫃嫃活著，卻是誰都不相恨。

“我連您都不恨，甚至都願意幫著你解決問題，我又怎麽會去恨他呢？”

秦小姐緩緩說道，盯著碑上的碑文。

“而且人死之後不過是一拘黃土，他都已經變成黃土那麽多年，我又怎麽會和他一般計較？畢竟我才是活著的那一個。”

所以活人不和死人計較？

高後笑了，她顯然自以為聽懂了秦小姐的意思，秦小姐自然不會去解釋話裏話外的深意，畢竟就算她解釋了事到如今也不會有人信。

“高後走吧，你還會有機會來看高皇帝的，只不過是要等今日的事情解決以後，等一切已經成定局以後，你可以領著他們幾個人，親自來見過高皇帝。”

高後楞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的兒子，她根本沒有聽見秦小姐的話，轉而上了馬車，馬車緩緩向前，朝著另外一個墓地而去。

賀修這時候跟上來，和秦小姐一起瞧著遠去的馬車。

“她忘了去看看長治皇帝了。”

秦小姐努嘴搖頭。

“高後只記得自己是高後，是周家的女兒，卻似乎始終記不住，自己也是長公主和長治皇帝的母親。”

都說子女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但是對於某些人來說，血脈親情始終沒有一些虛名來的重要。

這就是高後一生魔怔的所在，前半輩子，她為了愛情自願為高皇帝付出，結果最後卻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

後半輩子，她嘗到了權利的好處，想到用權力為自己的本家爭取幸福，結果卻因為用錯方式走到今天這個結局。

她這一生裏面，兒女雖然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卻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就像殺伐決斷的人一般很少重感情，高後已經把自己所有的感情交給了那個男人，而後是整個周家，剩下分給兩個子女的，已經不多了。

秦小姐搖著頭，隨著賀修往外走，顧長卿正忙裏忙外把事情安排下去，這時候急匆匆的走過來。

“周家的人快到了。”

他說道，眼底隱隱約約有些不舍和難過，這些始終是周家的人，這些始終是生命，這些生命卻在今日，註定要終結在這裏。

秦小姐也不願意見到這一切的發生，但是主動權已經不掌握在她手中，她只是給了高後一個建議，至於到底一切會怎麽發生，到底會變成什麽樣，只能看高後，看她到底能不能覺悟過來。

“一個都不少？”

顧長卿點頭。

“我全部都看過，一個都不少，他們也清楚這是怎麽回事，保證不會鬧事。”

秦小姐點頭，這件事安排起來不容易，也就顧長卿才能做到將事情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安排好。

賀修還是不放心，他越過兩人朝前走，來到周家人面前一一見過。

顧長卿皺著眉，順著賀修的時間看去。

賀修在吩咐著註意事項，顧長卿卻是越看越不忍心。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秦小姐點頭。

“辦法不是沒有，只不過我想試一試，高後到底會怎麽選。”

顧長卿瞪大眼。

“那他們？”

秦小姐長嘆一口氣，再看一眼眾人以後收回視線。

“這些人都是自願的，抱著必死的信念來的，我之所以不和你說明，只不過是害怕你會將事情洩露給他們。”

人雖然是赴死的，但是不代表他們不可以選擇生。而且在他們眼中，能夠為周家人而死是幸福的，所以他們甚至願意替周家人去死。

“那這件事情高後知道嗎？”

秦小姐搖頭，她讓顧長卿找來那麽多得了絕癥的人，就是不想周家真正就此覆滅。

事實上這也是她給高後一個機會，若是高後真的不顧親情將這些“周家人”殺了，那就說明她依然還是原來那個高後，不願意放棄權利的高後。

和一個寧可家族被滅族也不願意放棄權利的人是不能共事的，若高後依然還是那個高後，那她絕對不會讓寧任和寧長悠直接和她對上。

誠然勝利還在眼前，勉強拿到手上的江山始終不是自己想要的，萬裏山河上染了血，它就不純粹，不該是寧長悠和寧任接手的萬裏山河。

顧長卿長嘆一口氣說道：“希望高後能夠看得清吧。”

秦小姐跟著點頭，瞧見賀修急匆匆的走過來。

“來了。”

他說道。

秦小姐點頭，翻身上馬去找高後，這時候的她應該陪在高後身邊，一起靜靜的等待好戲上場。

顧長卿和賀修則對視一眼，顧長卿負責跟高後待在一起，賀修則是和周家人混到一處。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所有人都拭目以待。

城門口，蕭雲卓緩緩開門，擔心的瞧著隊伍走出大門。

出了城門以後，也就是五十裏地，看似非常遠，其實已經非常近。

出城以後就可以上馬，跑過去不過是半個時辰，正因為可以上馬，所以他的人在一路上都設了探子。

剛才探子來報，說是寧成啟的人已經悄悄移動過來，這時候所有的人都混在一處，局面已經是相當混亂。

混亂的還有蕭雲卓，他知道自己應該守在城門，守住北軍穩定軍心不亂，但是他卻實在不能說明自己不跟上去。

“侯爺，要不您也跟上去吧，這邊有末將在。”

蕭雲卓深呼吸一口氣，外面會有一場血戰，裏面也是，他不能顧此失彼，更何況從秦小姐剛才的反應來看，裏面的這場血戰才是至關重要的。

“不，我在這守著，你帶一隊人馬跟上去，就說是我的命令，為了保護大人們不受肖小的欺負。”

放在過去蕭雲卓肯定不敢那麽做，哪裏敢有人那麽大庭廣眾之下跟上去的？但是今天他顧不得那麽多了。

將士領命而去，蕭雲卓瞧著外面已經集體翻身上馬的眾人，轉而看向城內。

寧成章果然沒有跟著出城，他在部隊經過城門口的時候留了下來，這時候正和寧長菊退在一個角落裏觀察著局勢。

登高望遠，他們怎麽都沒想到，這時候竟然有人不是緊張的註意著外面的局勢發展，反而正靜靜的看著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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